又到了丟耶誕樹的日子,德國人很喜歡用大量種植的真樹,雖然比起塑膠環保了點,但也只用了一個月多,滿街都是被遺棄的綠樹,有點淒涼。全球感染人數已經破九千五百萬,離一億大關不遠,死亡人數也超過兩百萬人。即便是軟封城,確診人數還是降不下來。大概是人們都太寂寞,私下一樣拼命見面。 去年同時期WHO替中國政府背書,說沒有人傳人的證據,現在看來多可笑。就是這種不作為,讓兩百萬個家庭破碎,這筆帳要怎麼算,後疫時代的轉型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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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第一天開工查了一下二零二一的國定假日,柏林全年放110天,台灣放116天。國定假日有四天在週末,耶誕節也是,不像台灣會補假。等於五月底後,就沒有額外的假日了,一年開始就覺得世道不公。去年十一月心血來潮,一次寄了十張明信片,太久沒寫了還特地在郵局問櫃檯小姐郵資。沒想到過了幾週,自己查郵資才發現每張都少了5 cent,你老木。直到年初,終於有第一個人收到,有寄到就好。從二零二零旅行到二零二一,想必明信片們都很驕傲。去年不怎麼出門,連新衣服也沒買幾件,沒想到新年第一天醒來腦波超弱,收信時看到連身衣特價就刷了一件,沒有連身衣的冬日根本就是缺乏寬厚的溫暖和活著的勇氣。
參加眾籌買了一副台灣麻將給老媽,她有嫌,用手摸不出牌可會拖慢速度,太新潮了,大概只適合年輕人。離台當日收拾行李到一半,突然來了包裹。心裡納悶會是什麼,打開一看原來是之前另一個眾籌的風俗日曆到貨了,後面還附〈路〉的歌詞。老媽問我買什麼,我急急忙忙拿進房間說,農民曆。
在台灣時,跟陌生人聊最久的都是司機。防疫計程車大叔說觀光業如何受衝擊和現在防疫車班如何運作;禮儀師聊他當年在澳洲打工渡假還有冬天多忙(老人畢竟對溫度比較敏感);UBER司機講他如何說服老婆去考一張職業小客車駕照備用,現在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人會通過。在白天在夜晚,在無數的忙碌日子裡,我們其實都渴望被聽見。
不知為何,這次回歐航程不是走中亞而是繞道西伯利亞,一半行程都在極圈內。在機上半夜睡不著覺,盯著窗外,夏季大三角掛在天邊,銀河若隱若現。覺得地平面雲越來越多,有點惱人,雖然也看到了四顆流星。後來這個雲變動得有點激烈,想說該不會是極光吧,果然接著就看了一個多小時的極光秀。有低有高像窗簾般擺動,激烈的絢麗好撫慰人心,一直看到睡著為止。回到德國終於看到久違的藍天,只是拿行李時發現行李箱的一個輪子不翼而飛,北極圈想必是公平的,它讓你看到極光,就會讓你行李箱掰咖,幸好掰咖還是能推。
那天幫老爸做滿七。每次博杯壓力都巨大,很怕沒有杯,還好老爸很捧場,每次都有。事後跟老姐在爭執法師跟上次是否同一位,我雖然臉盲,但我站在他後面兩小時,他的頭型我可清楚的很,這次的後腦勺有剃傷,根本不是同一位。另外希望作法事時大家手機都能調成震動,不然太魔幻了。
週五跟老爸正式告別。以前回台灣,因為時差睡不著,都會在凌晨四五點跑去店裡,坐在店門口跟老爸一起抽煙,聽他說著哪裡有新店開張,哪個親戚又吵架,誰誰誰生病走了。等著漸光的台北,等著漸濃的睡意。記得小時候要搬新家時,老爸也是每天拿出平面圖跟我討論,客廳要怎麼佈置,房間要怎樣裝潢,他喜歡給我意見,也喜歡聽我的意見,可惜我那時還不能抽菸。最後一次跟老爸通電話,他最後一個問題問我覺得川普會不會翻盤,我那時回答很難。被儀式牽著跑了整日,沒有時間流淚,只有深夜一個人坐在客廳時,看著那張空的沙發椅,才哭了出來。這輩子真的很高興也很幸運當你兒子。
記得上個月快要抵達台灣時,心血來潮在飛機上拉起窗戶,天準備要亮,星空好美,南十字掛在雲端上。以台灣的緯度要看見南十字也只能在空中了,很懷念南半球的星空,總有股熱帶憂鬱的連結,氤鬱森林的想像,溼熱的星子,蒸潤的銀河。沒想到後來時差果然被我調到澳洲去,一到傍晚就超想睡,五六點醒來又超餓。每天都進行分散式睡眠,大腦在不同時空中平行運算。心中一直掛念著怎麼還沒有遇到地震,好像只有被大力搖晃一下才有踏上台灣土地的真實感。果然整個帶賽,解隔離後就遇到今年最大的地震。
雖然從小在腦中預演了好多次,但真正得知消息時還是沒有準備好。只能一直強迫自己想起以前的美好,全家人躲在冷氣房裡看著綜藝節目吃著牛肉麵,永遠忘不了那酸菜的香氣和哄哄的冷氣,那時候我們有一隻狗跟好幾隻貓。世間總是殘酷與美好並存,記憶與消亡同在。
癌末好友在臉書上發文,每篇都像在跟這個世界告別,看了非常難過。一邊忙著訂機票旅館打包行李回台灣處理老爸的後事,然後還要詢問防疫中心與衛生局許多相關細節。想起以前每週打電話回家,要掛斷之前老爸總是說「沒事啦,不用擔心」。好希望一覺醒來,迎接我的是個「沒事」的世界。而現在只能用美好的回憶來遮蔽自己看見現實的殘酷。
柏林新機場終於啟用,延宕九年浪費巨大的機場一登場就遇到疫情,只能說命真的不好,一舉摧毀被造神出來的德國製造。當初左右兩邊分別由兩家不同公司建造,蓋到中間發現接不起來,囧翻全德。或許就是東西德合併的政治隱喻。週日回溫早起跑步以為遇見Rufus Wainwright在遛狗,但想想不對,Rufus現在已經是滿臉鬍子大叔了,這小鮮肉應該跟他差二十歲。邊跑步邊算別人年齡心好累。
二零二零進入倒數六十天,但恐怖情人不甘心不放手,愛不到就毀掉步步逼近。先是維也納發生恐攻;美國大選開票開到錙銖必較天荒地老;德國單日確診站上兩萬高點;然後美國好友傳來消息準備抗癌。冬日敲門,溫度下探攝氏一度,結果熱水器就壞了。本來維修人員隔天要來修,等了半日沒出現,後來才通知說他半路去做摳咪檢驗,因為他兩個同事都確診了。我很平靜,古井無波,反正世界快毀滅了,對於二零二零已無妄念,頭過身就過都是騙人的,因為鄰門一腳很可能會讓你卡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