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最後一日,早起看到氣溫是負五度,我也是醉了。太陽還沒露臉,天上淺淺的藍,帶層淡淡的灰,是那種看一眼就知道外頭冷冽的顏色組合。時間真的是宇宙間最無情的參數,一年一年這樣自顧自地走了過去,我們的生活情感也只能在上頭加加減減連續而不可微。於是喜怒哀樂如魚飲水,悲歡離合只道尋常。有親戚朋友離世,也有人迎接新生命的到來。有朋友結婚,也有朋友戰勝癌症。生活就是一幅巨大的浮世繪,笑與淚往往交織並存。所以沒有人可以活在當下,我們都是拖著與過去相搏纏鬥的靈魂,緩步向前。 又到了年底流水帳的時候。今年總共讀完了一百七十一本書,去了七場演唱會,兩個音樂節,看了兩場現代舞,兩場音樂劇,逛了十次博物館,喝了約六百九十六杯咖啡,但不超過五十瓶啤酒。去了冰島挪威法國和台灣,買了十六張黑膠和一台原木針孔相機。唱了一次歌,剪了四次頭髮,感冒了兩回,養死了兩盆花,打破三個杯子,投了一次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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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網路上買了一包發糕粉,一大早起來做了綠發糕,沒想到蒸出來居然黑皮綠股,嚇得我懷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詭異的化學反應,還是老天爺純粹是想祝我耶誕節黑皮。納粹扮裝事件持續在網路上發燒,校長辭職師生道歉,有人撻伐嘲諷,有人維護嘆息。總覺得有點往鬧劇橋段發展的傾象。讓我想起三年前護家盟遊行時,有人一樣穿納粹軍裝,有人刻意模仿三K黨,卻不見新聞媒體社會輿論大肆批評。於是我明白,新聞的政治性都是可大可小,端看砍得哪邊可以流更多血。我身邊有很多老師朋友,我覺得這個年代老師真的好難當,包山包海,傳道授業解惑救苦救難,鴨梨山大。但畢竟不教而殺謂之虐,道歉了就不應該窮追猛打,因為在這個吃人的社會裡,他們終究沒有殺人。台灣想要維持著一個民主進步開放的社會,面對這一個國際醜聞,當然覺得老臉拉不下來。但我們還有很多人要上街遊行,對抗那些被矯飾的惡意,不也是記取納粹教訓而進行的一種社會運動嗎?因為不要忘記,納粹興起時,多少人保持沈默,多少人為那星火燎原的恨意辯護,那些恨意被包裝被遮掩被美化,就因為納粹說社會上有些人不配為人,不配擁有基本權利,不配存在於這個世界。從差別化到階級化到異化,一步一步有計劃地種族清洗。如果我們要向世界展示台灣真的如自我標榜的那般民主現代,每個人都該挺身而出抵抗瞢瞢,不然那些高中生也只會覺得大人們就是偽善而已。
一早醒來,臉書又是開天闢地式的一片罵聲,那個納粹軍裝聖誕趴已經成了國際新聞。雖然我昨日已經看到新聞,但我想以色列政府還沒反應之前,應該都只是國內醜聞,沒想到網路時代的訊息就是傳得很快,最慢出來的新聞稿大概就是校方的道歉聲明。有人就罵難怪台灣名列無知之國第三名,教育失敗,還有人直接攻擊學校是二流師生不意外。我有時候覺得鄉民不可怕,恐怖的是那些路人。納粹極權的悲劇告訴我們,在對的時空背景下,如果個人拋開獨立思考,拋開對社會的反省與辯證,任何“普通人”都可能成為國家的殺人機器。台灣長期以來的教育模式就是能去政治化就去政治化,黨國教育下的平民擁有的政治敏感度已經很低了,但不能說的秘密就是,你不去碰政治,政治也會來找上你。因為眾人的事,你我都在其中。
我爸國曆生日跟我同一天,但他們那代人幾乎只過農曆生日,剛好今年他的國農曆生日重疊,所以我打了電話回去互祝生日快樂。不知從何開始(年紀大之後?),我就對於過生日這件事抱著無所謂的心態。但我小時候對於生日有種忒變態的執念,大概是缺乏安全感關係,總覺得只有生日那天才會有存在感,對於拆禮物或是吃蛋糕這種事更是看重。有一次生日,上學前先去了店裡吃早餐,以為父母忘記我生日悶悶不樂正準備離開時,我媽叫住我,然後往我手裡塞了兩顆白煮蛋,她說生日就是要吃白煮蛋(不知道她是亂編的還是怎樣)。那次在寒風中走去學校的路中,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從口袋裡傳來的溫暖,然後我才覺悟,生日真正重要的其實不是禮物蛋糕或是狂歡派對,而是別人送的些許溫度,讓我們好好地往來年走去而不感到寒冷。
我跟我爸哈拉了好一陣子,他說他上禮拜剛去參加我表妹的婚禮,這禮拜還要去我姑丈的葬禮。或許到了某個年紀,紅白喜喪都可以這樣雲淡風輕冷暖自知。我問他表妹夫是做什麼的,他說什麼工程師之類的。他馬上接著說,現在誰不是工程師,現在的工程師不就像我們以前的裝配員一樣嘛。他的誠實豆沙包讓我一噎,不知道要接什麼,只能在心裡默默點頭。然後他又開始跟我解釋我媽最近被詐騙的事,有人冒充我表弟跟我媽借錢,我爸媽想說年輕人出社會創業有困難可能不好跟父母開口,就義無反顧地匯了十萬過去,也沒跟我舅舅舅媽求證。我覺得這真的是太呆了,不好意思問舅舅舅媽也可以問其他表弟啊,line一下就知道是詐騙了。但畢竟生米已經煮成油飯,除了報警也沒辦法。我爸還很傲嬌地跟我說他昨天又接到一通詐騙電話,結果跟人家在那邊拉咧了一個小時才戳破人家。我後來安慰他,其實啊,錢能解決的事都算小事,錢不能解決的事才麻煩,就當做功德好了。那些詐騙的人其實很可憐,因為他能騙到的,都是相信他的人。世界上有多少人努力著讓別人相信自己的存在價值,有多少人流淚流血要讓別人相信他們的愛情。錢沒了還可以賺回來,有些東西丟了就是丟了。
陰陰冷冷的週日午後,城市裡的人們不是在聖誕市集就是在往聖誕市集的路上。只有人群中有笑容,每個走在路上的人都是一臉慘淡,刻意配合著滿街的紅色金黃。火車搖搖晃晃,昏昏欲睡的人們昏昏欲睡,看著外頭飛過的鳥飛過。一對小情侶上了車,嘻嘻笑笑地窩在角落卿卿我我。小哥喝了口手上的蠻牛,突然一個噴嚏,近距離地全射在小姑娘的臉上。世界頓時安靜了下來,OMFG,我想從懷裡拿出蠟燭替那小哥點上。小哥慌慌張張地道歉,還跟其他乘客借衛生紙。小姑娘委屈地擦拭,痛苦的表情大概是蠻牛對眼睛真的太過刺激。我用力忍著不笑出來,盯著地板,耳邊響起辛曉琪的倆倆相忘。恩怨難計算,今早的容顏老於昨晚。突然,小姑娘哭了出來,小哥不知所措地忙著安慰。我感歎著,愛情真是人生的悲喜劇,有時滿心歡喜,有時滿臉口水,更多時候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我想起了張愛玲的封鎖: …翠遠的眼睛看到了他們,他們就活了,只活那麼一剎那。車往前當當地跑,他們一個個的死去了…封鎖期間的一切,等于沒有發生。整個的上海打了個盹,做了個不近情理的夢。 列車到站了,我跨過那被遺忘在地上的蠻牛走出車外,凜冽的寒風吹了過來,哆嗦了一下,拉攏衣襟頭也不回地走向聖誕市集。
連續兩晚都作了大長篇的噩夢,肯定是因為氣溫一直在零度上下徘徊的緣故。第一晚夢到暴風雨的夜晚跟一群朋友在旅館裡,外頭大雨傾瀉,沒想到屋內也開始積水。積水上漲的速度越來越快,正想奪門而出才發現整棟旅館都被紅色的塑膠布包住,人跟水都跑不掉。後來去了頂樓,看到整個屋頂完全消失,雨越來越大。最後沒辦法了,只好從頂端逃生爬到外頭,剛離開旅館,整棟建築應聲倒塌。十年後,跟另一群朋友去旅行,一進旅館就看到那令人熟悉的紅色塑膠布,心裡幹聲連連。後來決定不想要在夢中拍恐怖片續集,就醒了過來。隨手摸摸床鋪,還好寒冷乾燥。
醒來後腦中響起 Gloria Gaynor I Will Survive 的旋律。接著開始思考為何這首歌變成了同志國歌。我想大概是八零年代的美國正是艾滋肆虐最嚴重的時候,政府的無視與不作為導致疫情蔓延,年輕人就這樣在生死掙扎中一波波死去。I Will Survive 被很多人翻唱過,Diana Ross、Cake、REM、One Direction、甚至 Mariah Carey 在酒醉時也唱過。但我覺得詮釋最好的是目前在美國發展的菲律賓女歌手Charice(她前幾年也出櫃了)。另外還有不少電影也用了這首歌,例如沙漠妖姬、In & Out、Keanu Reeves 主演的 The Replacements、Rio 2、Angry Birds、The Martian,還有VH1反霸凌的宣導片也改編了這首歌。I Will Survive 本來是描述女性掙脫感情束縛的堅強,後來轉變成個人對抗社會壓力下的力量,但說的其實都是在脫離一種依附後不得認清現實自立自強的求生意志。這種覺悟並不意外,因為一開始就是個權力不對等的關係,一個提供接納,一個想要融入。女權運動和同志運動一樣,他們站出來並不是需要社會“接納”,他們站出來是要展現作為一種實體的存在,他們本來就是社會的一份子,只是長期被那些感到“不舒服”的人歧視甚至無視。
今天突然得到的消息,一個以前認識的朋友年初時過世了。我們雖然沒有深交,但碰過很多次面,也聊過不少天。她回台灣工作後,沒有繼續在臉書上聯繫,彼此就這樣錯過,生命自顧自地走了過去。我很感慨,生命的本質有時如此殘酷,如此短暫。人生中可能會遇到無數的人,來了又走,擦身而過。今晚的啤酒,會不會是最後一口;還沒讀到結局的小說,下一頁是不是再也翻不過去。我們在愛恨中掙扎,在人海中遊蕩,告訴自己千萬要把握當下,卻又麻醉在往往復復的瑣碎中。只是,真的到了那個時候,要面對終點的,只能是自己,也只有自己。有人活得刻骨銘心,有人活得雲淡風輕。有人只是想安身立命,歸屬有心。我記得小時候感到被世界拋棄時,腦中只要想著自己的葬禮,肯定會有人為我哭泣時,就沒那麼難過了。長大後我才了解,愛極其有限,不要去愛那些不會為你流一滴淚的人;愛不是萬能,所以才珍貴。寧可愛人,不要愛神。因為它不會死,而我們會;它不需要愛,我們身邊的人才需要;它不會為你落淚,只會來參加你的葬禮。
經過黑色星期五偶遇假屌事件後,我很好奇Amazon上頭都有些什麼性玩具,不看還好一看嚇死我,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太保守了。我覺得最有趣的,是商品後頭那些評價,越低分的越有趣。就像有位女性抱怨(右上角那個環)對他老公來說太緊了,不用還更有情趣,最高一分不能再高了。還有一位男性抱怨(左下角那個飛機杯),用過一次洗完就變得很黏,之後都要有潤滑劑才能使用(笑死拎杯)。左上角那個飛機杯連牙齒都做出來也太像B級恐怖片了。至於右下角,嗯嗯不予置評(還好我從來就不適合multitasking)。
德國算是在身體與性愛都比較開放的地方,例如書報雜誌店都會有成人雜誌,沒有塑膠封套全露那種,也就是任何人都可以去翻閱(當然未成年應該會被制止)。德國人很喜歡去天體營(FKK)追求身體自由。當然不是每個歐洲國家都這樣開放,像瑞士就曾抗議在德瑞邊境的山區很多德國人去天體健行,當地民眾很受不了。還有靠近波蘭的海灘也很多德國人裸泳,波蘭人很不爽。但有趣的現象就是,我在德國廁所,從來沒看過有關性的塗鴉,他們塗鴉要嘛不是說笑話就是評論政治,身體是很自然的,不是骯髒的。不是骯髒的東西,所以不能拿來罵人。因為對身體有這的看法,性教育跟性愛變得不是這麼難啟齒的事。雖然國情不同,德國的東西不見得適合我們,但這背後的精神還是值得我們學習的,不然像日本這樣性壓抑的國家,兩百年前的春宮畫看得我心臟都要停止了。只能做不能說的虛假不可取。
昨晚做了怪夢,夢到自己莫名開始了三個月的教招,報到地點是淡水某軍營。一進軍營立刻就寢,因為明天要移防到附近的韓國基地!據說是跟人家借了一棟大樓來訓練。都沒人跟我說我的軍銜照舊還有自己的獨立房間(我還以為夢中會有所變動),我就跑去上下鋪跟小兵睡了。隔天全體行軍到韓國軍營,但進營區前居然要驗血,還有一堆小兵在那邊跟人家“按腰哈細腰”不斷糾纏。到了新駐地安頓好之後就要準備開始訓練了,我覺得這個夢實在太耗體能了,決定立馬醒過來。
軍營真的是讓人百感交集愛恨交織的地方,又讓我想起了自己曾經到過土耳其軍營這件事。八年前我從伊斯坦堡搭火車,花了將近兩天的時間去了很靠近伊拉克的新凡城(Tatvan),但離我的最終目的地凡城(Van)還差一個湖(Lake Van)。下車後才發現只有我一個外國人,但還是得硬著頭皮去跟計程車司機們討價還價趕去碼頭,搭最後一班船到凡城。抵達碼頭時,渡輪已經準備要離開,我跟另一個年輕人狂奔上船。船上只有我們兩個乘客,其他都是工作人員。我便跟同行的土耳其男孩Mehmet聊起天來。他不會說英文,於是我只好拿著Lonely Planet後面的土英對照單字加上肢體語言跟他對話。他是從Sivas來Van入營當兵的,年底就要跟未婚妻結婚。下船後超冷,到處都積了厚厚的雪。他也是第一次來凡城,我們兩都肚子餓了,先搭了麵包車到市中心找了一家Kebab店吃飯。那裡的Kebab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尤其是他們的入味不已的醃酸辣椒。店員看見我一個外國人居然可以跟他們吃一樣辣,也開心起來(恁杯也有小練過)。後來Mehmet就和店員跟其他顧客攀談起來。有個會講一點英文的大哥(他叫Necat),說可以帶我們去他住的旅館。我們倆就跟Necat到那間旅館住下,晚上還一起喝了些啤酒才去睡覺。
昨晚去了英國歌手Michael Kiwanuka爆滿完售的演唱會,他的創作風格雖然是靈魂搖擺,但很多編曲節奏有著濃濃八零年代的味道。時而低沈時而高亢,感傷控訴激昂,來回反覆不斷震盪。他的音樂就像一個害羞的小宇宙(無關什麼家仇國恨,但又比兒女情長多那麼一點東西)緩緩地包圍著每個人,沈醉在自己的世界中。左邊的情侶抱在一起甜言蜜語,右邊的兩隻熊喝著啤酒用眼神不斷調情。有那麼一瞬間,我居然想起台灣的那卡西,思緒飄回到那光怪陸離的八零年代台灣。
大概六七歲時有了第一台隨身聽,從幼稚園輟學後,我就不愛聽兒歌了。記得那時反覆聽的卻是不知誰給的張淘淘跟紅唇族。其實妖孽小學生哪聽得〈懂抱著你的感覺〉裡唱的”為何愛情總是結束的那麼早”。我同時也很糾結伊能靜一直唱“爸爸不要說我還是一個好女孩”,究竟是好女孩還是壞女孩?我爸習慣在工作的時候聽台語歌,於是我每天也跟著唱“講什麼你愛我,千千萬萬年,講什麼你永遠,袂來變心意”或是“誰人會了解,誰人來安慰,我心內的稀微”。感覺自己每天都在浪子、怨婦、失足少女中變換角色。那是光怪陸離的八零年代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