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生・漫遊]

一轉眼就十二月，又是該盤點年初寫下的願望清單的時刻。歐洲前陣子有超過六成的地區被白雪覆蓋，是2010年首次，出門買菜真的要瘋掉。我在歐洲遇過最冷的是在極圈看極光時的負十七度，有次在德國也碰到負十三度。我後來覺得低過負十度感覺都一樣，皆是耳朵要掉下來的氣溫。極端氣候已經是常態了。

剛上大學時幾乎每個週末都跟好友到夜市報到，擠過擁擠人群、逛同一條街吃一樣的東西，很後來才發現那叫烟火氣，是種活著的證明。逛完夜市不是到附近的公園盪鞦韆，就是直接騎車上山看星星。在車上嘶吼唱著歌，在鞦韆上盪著被期待的未來與荒唐的過去。那時總是未來多一點，過去少一點。老友們如今四散各國，難得見到面聊的都是過去多一點未來少一點。人生過了一個節點，所有風景都像重力加速度向後飛奔那樣模糊，越是著急越抓不住什麼。那時坐在夜市騎樓的摩托車上吃東西，只想著雞排涼了就不好吃。是啊，雞排涼了就不好吃，趁熱的人生停留在過去。

近來天冷常常煮粥吃，主要是之前買了太多日本漬物，保存期限快到了。我這輩子第一個會煮的東西便是稀飯。小學時遇到颱風天停班停課，總會趁著老爸老媽還在睡覺，偷偷跑去廚房煮稀飯，他們起床後便會稱讚我，兒童虛榮心好可怕。有時遇到停電，就點蠟燭煮，聽著米粒滾爛的氣泡聲，有種莫名的心安。小時候稀飯我都會放涼才吃，有次阿公看到，他教我用筷子先從碗邊比較涼的部分繞一圈吃起，這樣就不怕燙了，我才知道吃粥也有技巧。

清末黃雲鵠編了本《粥譜廣粥譜》，開頭就列了粥之宜忌，宜與素心人食，忌食飽大。現在吃稀飯都直接用湯匙，阿公整個白教。就是要享受趁熱吃得汗水淋漓的快感。以前的稀飯三寶是麵筋脆瓜醬油膏，後來貪心一點還有海苔豆乳荷包蛋。有統計說日本人生前最後一餐最想吃的食物是「卵かけご飯」。我則是願意來碗稀飯，像是回到那米香在風雨燭火中搖曳的片刻。粥之宜，宜漫遊。

以前在台灣總是會騎車上貓空跟死黨通宵慶生，像是一種神秘的儀式。抽空翻了舊時的日記，有一年學弟跳樓自殺，只留下一張紙條寫著「來不及了，我不管了」。 突然想起林夕那些年的歌。

坐你開的車
聽你聽的歌
我不是不快樂

紫微星流過
來不及說再見
已經遠離我一光年

我們啊都是狹路相逢不能倖免。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有這麼一句話：「自己弄錯了，你還是一個人；隨人做對了，你連一隻鳥也不如。」人身上難免有別人的影子，我們就是帶著家庭、環境和教育的影響在人間踽踽獨行。如果他人即地獄，我們也不會是天堂。但或許還是可以在心中找到一個潘朵拉盒子，關著一線希望和稍微獨特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