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旅行的結束]

從廣州來到香港,已經是這次旅行的尾聲了。在這之前,幾乎所有地方都有事先做點功課。唯獨香港,並沒有刻意去看什麼旅遊書,出發前看了好讀介紹南ㄚ島,印象比較深刻,便寫信給香港朋友Eddie,拉他帶我去南ㄚ島逛逛。後來真正坐船到了南ㄚ島,從中環到榕樹灣大概半小時多。這個島沒有多大,但外國觀光客卻不少。我們沿著山徑穿越了小島,中途有個海灘叫洪聖爺海灘,於是脫了鞋子玩了水,讓我想起了北海岸的沙灘。或許旅行快要結束時,都會浮現莫名的鄉愁,那是跟你說,快要回家了,離家不遠了。但心裡總有另一種掙扎,行程中所有美好的一切讓你不想結束,可是畢竟是要結束的,因為這還不是流浪,目前不是。

這次的旅行依舊由中國成都開始,陰雨連下了幾日。剛開始無預警地在成都多待一天,行程沒有任何進展,讓人有點小沮喪。而且往稻城的川藏線在雅江附近中斷了,據說斷的很嚴重,讓我的心情沉到了谷底。待在青年旅社沒事做,只好陪同房的加拿大人Colin去買數位相機。在雨天搭了公交車去了電腦賣場,然後用不嫻熟的殺價方法,幫他買到了一台不錯的Canon相機。事後Colin也請了我去成都的西餐廳,香草天空,吃了Pizza。

隔了一天終於決定改變路線,先往南到西昌,接著去瀘沽湖,然後再徒步去亞丁,繼續之前計畫的行程。同時間認識了一個江蘇的女孩,也打算走一樣的路,於是就結伴同行了。當天下午坐火車去了西昌,太久沒坐硬座,坐的我腰酸背痛,還好晚上就抵達西昌了。我們打D到州民中去找Colin,西昌海拔一千五米左右,夜色頗美氣候舒服,讓人感到很放鬆。晚上就投靠了Colin,他在民族中學教英文,學校配了一間宿舍給他,還挺舒適的,設備也不錯, 晚上大家聊很久,他也彈了吉他唱了幾首歌,我在他的沙發上度過了一夜。不管如何,旅行終究是有了點進展,這讓人漸漸興奮起來,很是期待。

隔天一早,我們搭上中巴,搖搖晃晃地來到了四川的瀘沽湖。瀘沽湖大部分是在雲南,四川只佔一小部份,不過由於開發較晚,遊人不比雲南那邊多,少了點商業氣息,多了點寧靜。我們晚上住到了草海的青年客棧,雖然叫青年客棧,但它不是國際青年旅館那種,只是由本來的摩梭園改名成青年客棧。負責的有兩位,一位是成都人劉偉,一位是摩梭人思格。兩位都挺年輕熱心的。

在這裡也遇到了一位台灣人,雖然才離家不久,但能在這遇到家鄉來的人,依然雀躍萬分,話匣子一打開,不怎樣的閩南語也可以聊很久。蘇阿姨是一位陶藝老師,在台灣開過好幾次個展。之前有機會去馬來西亞教一些有肢體障礙的小朋友陶藝,後來為了繼續留在馬來西亞教陶藝就去了福建念書拿學位。然而台灣人敏感的身份,還有本身的個性,讓她念書的這一兩年,吃盡了苦頭。她跟我聊了許多事情,感覺她的故事可以出一本書了。蘇阿姨於是想趁著畢業,到大陸各地轉轉,試圖扭轉她心中對這片土地的壞印象。而她在這裡找到了。

瀘沽湖的美不只在景色,這的人也很可愛。我們剛好遇到每年農曆七月二十五日的轉山轉海節,隔天我們就憑著思格的指引爬上山去,想去看山頂的祈福念經儀式。同行的還有一位自願來這教語文的老師,現在才大四。不料走到一半就迷路,幸好遇到了兩位摩梭婦女,這對姐妹帶我們爬上了山頂。誦經儀式剛好正在進行中,天空時而晴朗,一會又下起雨來。中午過後,那對姐妹邀請我們一起跟他們吃午餐,她們準備了餅乾,泡饃,豬膘肉,放在燃好的松枝上,烤上一段時間,拍掉上面的灰塵跟炭火就可以入口了。所也東西都超美味,連她們自己帶的茶都有獨特的香味。吃完了飽足的午餐後,開始出發去轉山,不過下起了大雨,她們一邊轉山還要一邊煨桑(燒松枝),我們則是跟在他們後頭,走到山腳已經很狼狽了。但心情是愉快的,跟她們姐妹倆一起合照後才回旅舍。

晚上我們在房間裡聊天,有我,陶藝老師,蘇北姑娘,加上教語文的重慶小伙子。大家敞開心胸談了不少禁忌話題,聊了李敖,龍應台,張藝謀,談了六四,文革。現在這一輩的大學生已經完全不知道六四是什麼了,老一點的也被教導六四成為”學生暴動”,蘇阿姨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她說現在的中國青年,多半是處於自大但矛盾的心態,因為眼界無法看出中國以外的地方而自大,因為社會風氣多半是言行不一而矛盾。

晚上連繫上了馬幫,找到了兩位嚮導和兩匹騾子。於是決定隔天就告別大家離開四川,跟蘇北姑娘前往雲南的瀘沽湖,準備瀘沽湖到亞丁的徒步。隔天到了永寧市集買了些吃的東西,再到溫泉住上一晚休息。

雖然這一路天氣都不太好,到徒步出發那天,天空奇蹟似地出現了藍天,太陽也露了臉。兩位嚮導都是普米族,小嚮導才18歲而已。比起摩梭族人,普米族人生活更深山,跟外界的距離更遠。因此,當摩梭人已經慢慢適應觀光產業時,普米族人還多半停留在當地傳統的生活方式。所以摩梭族人當起仲介的角色,抽取佣金,而真正出賣勞力的普米族人,得到的酬庸,僅僅比佣金多出一倍而已。這或許很不公平,但現狀恐怕不會在短時間內改變。

第一天沒走多遠,只是熱身運動,到了下午五點就紮營了。山谷有道很美的彩虹迎接著我們,橫跨在草甸與山腰間,有種到了天堂的感覺,美的有點不太真實。小嚮導叫熊兵馬,很好聽的名字。他只上到小學二年級而已,許多字都不認得,只知道自己的名字跟一些簡單的字,基礎教育在當地的確是很重要的問題。去年有位深圳的女士想把他帶回家,供他念書,可他不敢去,因為他覺得離家太遠了。對於外界的恐懼是來自資訊的缺乏,他甚至連身份證都沒有,要離開這裡,對兵馬而言,是痛苦跟艱難的。他告訴我他去掏過金沙,這裡曾經產金礦,當年木里的土司就是因為金礦糾紛,慘遭刺殺身亡的。掏金沙雖然累,但一個月總有750人民幣,否則他只能放牛放羊,或偶爾當一次嚮導(可賺500人民幣)。

徒步這七天中,每天難度都加深一點,平均一天走八小時,時速約四到五公里左右,從兩千六百米左右的高度,一直爬到四千八百米的山口,每天都要上山與下山,而且可能不只一次。有兩天下著雨,最後一天過山口還遇到大風雪。頭三天真是累死我了,但也得硬著頭皮走下去。但後面幾天反而越走越有興致,精神也越來越好,可能是習慣這種爬山的感覺了。每天抵達營地最想做的事就是窩到篝火前,讓熊熊的烈火烤著我的身體,不管再怎麼疲倦,精神馬上會恢復過來。對於生活在山中的人,或是在路途上的馬幫,這堆火,無疑有多重意義跟巨大的重要性存在,看著火星不斷從樹枝中迸出,飛向天空,又立即消失在漆黑的夜晚裡,大地上,只留有火光的速度與柴火崩裂的劈啪聲,每個人都望著火堆出了神,在想些什麼。兵馬他們升火速度很快,一個砍柴,一個生火,沒多久就有熊熊的烈火出現。晚餐照例都是一菜一湯,加上一鍋飯,雖然每天都吃馬鈴薯炒火腿,跟酸到不行的酸菜湯,但現在想起來,那種滋味不只是口中的,更多是心中的感受。如果能在飯後來一杯咖啡,那已經是很奢侈的享受了。他們喝的茶都是從茶磚上剝一塊放入開水中,再加點鹽就能喝了,配上青稞粉幾乎就可以吃得頗飽,雖然鹹的茶喝不太慣,但味道挺不錯的。

兵馬跟我說了許多關於他自己的事,在篝火旁一起聽著iPod傳出的音樂,但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像是生活在地球上兩個極端般遙遠,卻又在一起生活了七天,在這個特別的地方。旅行就是這麼奇妙的事。最後一天抵達亞丁時,真有點依依不捨。不知道何時還會回到這裡,不知何時還會再見到兵馬,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給他的七七乳加。在亞丁山上沖古寺旁度過寒冷的一晚,我懷念起那令人感到溫暖與幸福的火堆,我們也曾經那樣地生活過,這是我不曾想過的,也想不到的。生命的交錯有時真是讓人難以置信,但卻又在那一剎那間變得如此真實。

結束了七天徒步,但勞累並未結束。第八天轉仙乃日神山讓我們再次經歷翻山之苦,騎了一小時的馬到洛絨牛場,屁股都要顛裂了。山上氣溫很低,路也不好走,有草甸裡的泥路,有溼滑的山路,幸好在徒步時都習慣這種路了。不幸的是昨晚在石板上滑倒,結果今天又摔了同一個地方,左腳痛死了。好不容易到了四千五百米的牛奶海,再往上爬一百米高度到五色海時差一點斷氣,因為幾乎是垂直的斜坡。但從這裡看牛奶海的顏色很藍很美,像是由天上落下的翡翠碧玉。看到央邁勇神山露出時,覺得一切都值得了,金字塔狀的尖頂,雪白的山峰,襯著背後的天藍,有身在仙境的錯覺。

事實上可怕的在後頭,我們根本不知道轉山有多遠,爬了好幾座山頭卻還沒到,每座山都越來越高,天氣時好時壞,一下子大雨,一下子太陽,外套穿穿脫脫,一路上走走停停。經過最高山口時(差不多也四千八百米)居然下起了大雪,那時心裡想的是要活下去。因為體力差不多耗盡了,大雪奪走身體太多熱量,幸好已經開始下山了,夕陽也漸漸探出雲端,走到仙乃日山腳時,西方天空剛好呈現出美麗的晚霞,精神與身體狀況都恢復了些,終於在傍晚七點半回到了沖古寺。走了整整八個多小時。

離開亞丁自然保育區後就去了稻城,途經波瓦山景區,有著一座座美麗的饅頭山。抵達稻城後,去拜訪了布嘎一家,主要是受朋友之託帶禮物去的,本來不打算在稻城多停留一日,但因為買不到去中甸的票而多待了一天。

多了這一天讓我覺得稻城是個很美的地方,郊區的紅草地已經紅的,雖然還沒有出現傳說中天堂的顏色,但我已經心滿意足。自己爬上附近的小山丘,看看整個縣城的全景。然後坐在溪邊發呆,看著地上的光影變化,望著水緩緩流過腳下,慵懶地打著水飄。我趁傍晚走去樹林裡散步,在天黑前沿著河邊慢慢晃回去,聽著風吹過樹林的聲音,聽著河水在岸邊擦過石頭的聲音,好久沒有這樣悠閒過了,好久沒有這樣輕鬆過了。這一天讓我對稻城的印象很好,也讓我疲累的身體有了喘息的機會。

離開稻城抵達中甸也花了整整一日,這也就是地圖上寫著香格里拉的地方。住進了迪慶藏地青年旅舍,認識了同房的三個人,一個在北京工作的香港人Gigi姐,一位瑞典狂人,一位澳州女孩。

隔天早上我們先去了松贊林寺,是一座在市郊的大寺廟,逛寺廟其實很快,有不少大殿在整修,觀光客沒想像的多,我又跑去跟喇嘛聊天,他們知道台灣喇嘛很多。照慣例,喇嘛們也請我喝了酥油茶,這次我鼓起勇氣喝了三口,但是還沒喝完,頭又開始暈,看來我真的跟酥油茶無緣了。下午跟同房的三個人包車去了碧塔海跟屬都湖,碧塔海是很美的地方,景區內已經完全整修過,公路跟棧道都是新的,我們沿著草甸上的棧道走到湖邊,天氣並不是那麼好,偶爾在雲縫間出現的太陽,留下一道道不同深淺的光線,讓整個草甸與海子呈現不同的顏色,相當美麗。我們坐在湖邊發呆,寫明信片,吹著涼風,望著草海。沒多久天空下起了微微細雨,在前往屬都湖途中,還下起了冰雹。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在雲南遇到冰雹了,幸好抵達時天氣變好,讓在暮色中的屬都湖多些光影,沒有遊人時,有種深厚的沉靜。晚上我們一起去了古城區,參加他們當地的舞會,上百個人一起跳著舞,圍著圈圈搖擺著全身,大家開心地跳著,笑著,談論著。到處都是燒烤攤,香味四溢,我也大啖好幾串,真是令人沉醉的時刻。後來我們五人一起去吃了氂牛火鍋,肉質鮮美,也是超夠味的,就這樣慶祝了短暫地相聚。

隔天離開中甸來到了麗江,雖然是一個完全觀光化的古城,但神奇的是,無論你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你都可以在這裡找到自己的位置。在這裡吃到了很好吃的涼麵,涼米線,粑粑,跟洋芋。自己在古城內悠轉,穿越小橋流水,看著小學生放學回家,看著在城內畫素描的學生,似乎可以忘記時間,可以忘卻煩惱。隔天騎了自行車去了束河古鎮,另一個不遠的古鎮,規模較小,遊人較少。坐在老街旁寫著自己的日記,喝著不知名的啤酒,看著街上昏暗的紅燈籠,不管心裡想著什麼,都不重要了。

隔天就飛往深圳了,一步步走向文明。在麗江跟蘇北姑娘分了手,感謝她一路的陪伴。後來到廣州跟去年一同在西藏旅行的朋友相聚,大家真有說不完的話,笑不完的事,回想著那段一起旅行的日子,然後預約下一次旅行。他們如此熱情招待讓我很感動。

從香港太平山俯看維多利亞海港,我突然想起了台北,每當旅行的尾聲都會想家吧,不論旅程是長是短。在高樓間穿梭,在速度間前行,才驚覺自己又回到了所謂的文明。想起了在遙遠的那塊土地上,生活在那的人們,我比他們快樂嗎,我比他們幸福嗎,無論如何,我們都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事。香格里拉,藏文的意思是”心中的日月”,我想這是因為它,不曾出現在現實生活中,而只留在每個人的心裡,The best is yet to come,或許真的是如此吧。

後記:
雖然有許多話想說有太多事想記,一但時間拖了下去,再回頭來寫,很多當下的感覺就寫不出來了。所以不如趕快胡言亂語一番,說出想說的話,就當做是一種遊記的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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