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跟老爸說,她回後山老家時,都會看到一個無頭男子在院子旁的大樹下蹦蹦跳跳。好友的室友說,五樓廚房窗外都有個幽魂飄來盪去。我翻開王儷容那本《解籤》,剛好是〈丁巳觀音大士收大鵬鳥〉,卦頭源自西遊記:
十方佛法有靈中,大難禍患不相同,紅日當空常照耀,還有貴人到家堂。
老媽說,鄉下的一位阿嬤去田裡收菜一晚上沒回來,還出動警消搜尋,隔天她自己才又出現,據說是被魔神仔帶走了,魔神仔帶她去覓食也帶她去睡覺,一種時空錯覺中,短期的靈界長照服務。
匆匆忙忙回台灣走了一遭,好像失職的判官要補足生死簿上的缺頁那般,聽著某某親戚鄰居誰誰又去世了,誰又生病了,誰結婚生子了,誰落魄無依了,聽得我心驚肉顫大汗淋灕。但一頁一頁地,畢竟還是翻了過去。春節前附近小吃店因為收留了一個越南姑娘幫忙工作,後來被同鄉的告密舉發,移民署派了五個人來,把姑娘上了手銬強行帶離,關在收容所內。一直到過完年,買到了機票才遣返,整整關了一個月。老闆娘在家裡聊天時,氣憤地說也不是什麼重大罪行,何必要上手銬。這麼一個吃苦耐勞認真善良的姑娘,只是想努力賺錢養活一家人而已。剛好姑娘抵達越南老家,撥了通Line視訊過來,姑娘很擔心連累店家,用不流利的中文邊說邊哭,好對不起老闆老闆娘,在場的人聽得都心酸,說沒事沒事,要她好好在那頭生活。春節假期的午後自己一人去了光點看了〈幸福湯屋〉,電影還不到一半全場已經淚聲不止。突然,大嬸的手機傳來鄧麗君鈴聲,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眼淚終究沒被皺紋阻擋住,還是流了下來。也許活著不難,沒念想地活著才痛苦。
元宵節在中山北路遇到七爺八爺在跳大神,嶄新的神衣在喇叭傳來的震天鑼鼓嗩吶中晃動,神神鬼鬼的訊息如此曖昧不清,暗示著人生不斷重複的動作,聚散離合走了一遭又一遭。回鄉下掃墓那天,山頭上滿滿的生民被炎陽曬得發懵,燒不完的紙錢,放不完的鞭炮,墓旁的金爐,遠處的山火,濃煙四散魂魄糾纏,生死兩隔緊拽不放,誰也不肯鬆手。魑魅魍魎不是幽魂留戀人間,而是眾生自照的百態。越洋旅行時差攻擊的結果就是一直處於恍恍惚惚的狀態,但看到購物頻道在賣天地五行光子生物波共振艙時,眼球還是翻到了後腦勺。想起在飛機上昏昏沈沈看的〈你的名字〉,半夢半醒間很難理解宇宙時空轉換裡的愛情,只覺得作了一個相當詭異的夢。每次返鄉都像是一個遙遠而不切實際的夢,也許就像納蘭容若所說:
無憑蹤跡,無聊心緒,誰說與多情。夢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夢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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